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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意外貴客竟是他 (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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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交待:「到了村裏,把人一丟,也就沒我們事了。這次的貨上乘,皮相好得很,換做平時,我轉手一賣得好幾百銀子,可惜啊,風險太大,只能賣個尋常價。」

糙漢粗粗地喘了口氣:「為啥子,好幾百呢,不賺白不賺,欸,反正是要賣的,讓我先嘗嘗味。」

王牙婆一巴掌拍他腦袋上:「想都別想!我們只管拿銀子辦事,把人賣了,她是衛家的姑娘,聽說還是望京的,萬一查過來,我們拐了她,死罪逃不過,再一查,你先動了姑娘,直接就五馬分屍了!」

糙漢不甘心地往裏面瞅了瞅,王牙婆一掀簾子,擋了他的視線,「趕你的馬車,賣完人就不要回盛湖了,另外找個地方避避風頭。」

她都算計好了,將人賣到窮鄉僻壤,那裏的漢子缺女人,賣進去了,就算想逃也逃不出,全村人擋著,一個弱女子絕對跑不出。既拿了辦事錢又有了賣身錢,兩份銀子在手,這份生意忒劃算!

禾生醒來時,眼皮耷著發沈,視線逐漸清晰,望見頭頂上一輪碎月,透過缺瓦少蓋的老舊屋頂照進來。

掙了掙手,發現自己被綁得嚴嚴實實,身下是稻草堆,灰塵和蜘蛛網布滿整個墻壁。

屋外有人說話,「人我都帶來了,絕頂的好,算是我王婆大發善心,舍了這樣的嬌人兒給你們!」

木板門吱嘎一聲被推開,禾生看著進屋的陌生人,倏地一個激靈,腦子頓時清醒過來。

「喲,醒了?」王牙婆蹲下身,攫住禾生的臉,朝門口站著的幾個農夫炫耀:「怎麽樣,沒騙你們吧?」

禾生躲開她的手,驚恐慌張,滿腦子都是一個聲音:她被拐賣了!

以前聽說過這樣的事,但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時,仍然覺得無法置信,怎麽會,她怎麽會被拐賣!眼瞅著門口的男人們面容猥瑣,朝這般走來,禾生止不住地發抖。

王牙婆擋住男人們前進的腳步,嘿嘿笑:「先交銀子。」

年紀較大身形佝僂的男人將她拉到一邊,商量著價格。另兩個年輕點的,站在一旁色迷迷地打量禾生。

禾生喊救命,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叫嚷,明明燈火通明的村子,卻沒有一人出來詢問。

一邊哭一邊喊,嗓子都哭啞了喊嘶了,屋外半點動靜都沒有。禾生目光一黯,想著咬舌自盡得了。

活著,橫豎不能讓人糟蹋了,倒不如死了痛快。在這世上走了十六載,落得這個下場,她下了地府,定要好好質問閻王爺,到底做錯了什麽!

談好了價格,王婆放心交人,擡腿正要往屋外走,忽地門被人一腳踢開,王婆還沒來及擡眼,就被一腳踢到了心窩子上,直接倒地不起。

禾生哭得雙目模糊,沒有力氣去看,忽地被人擁在懷裏,聞到了熟悉的沈香味。擡臉一看,那人英氣的面龐近在咫尺,像是做夢一般。

她聽見他的聲音若獲珍寶般激動,一雙大手將她揉在懷裏百般疼愛:「禾生,我來了,不要怕。」

禾生怔怔地看他,像是要將他刻到眼裏去,一雙鹿般的眼睛,驚喜和委屈並存。他來了,他來救她了!

她扯住他的袖子,恐懼而緊繃的情緒瞬間瓦解,仿佛有了靠山般穩妥,連眼淚都湧得更緊肆無忌憚。

他雙臂稍一使力,將她橫抱起來,一步步朝外走,禾生安然地躺在他懷中,從未有過的踏實感油然而生。

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皮影戲,所向披靡的英雄救了嬌弱的美小姐,於千裏迢迢之外的山河,日夜相繼,踏著時光的碎影,沖冠一怒為紅顏。

禾生擡臉望他,他鬢角沾著跋山涉水的塵土,眉間斂著抹不開的擔憂,眸裏映著哭哭啼啼的一張臉——是她的臉。

時隔多年,她忽然記起當年看戲時的心潮澎湃,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激動與愉悅,仿佛只要靠在他的肩膀,天下所有難事都能迎刃而解。

她忽地不哭了,摟著他手愈發用力,整個人往他懷裏貼。沈灝心跳慢半拍,喉嚨聳動,憋著聲低頭交待:「乖,別動。」

禾生聽話地點頭,安靜地閉上眼,縮在溫熱的懷裏,感受耳邊風聲簌簌,和他喘著氣的呼吸聲。

沈灝抱人一路沖出去,方才還靜悄無聲的村子,一聽說來了人搶媳婦,從四面八方湧來,拿著鋤頭和菜刀圍攻。

沈灝帶的人不多,小廝們比不上皇家侍衛,能以一敵百,漸漸地敗下陣來,拼盡力氣開出一條道,裴良抵在最前方,喊道:「爺,你先走!」

刁民難惹。沈灝沈下臉,轉了轉雙眸環視周圍,尋好下山的道,回頭輕聲吩咐裴良:「等救兵一到,這樣害人的村子不能留,放把火燒了。」

裴良面色如肝,只要救兵能來,別說讓他燒村,殺人都行啊!

沈灝帶著禾生往山下跑,夜色暗,看不清路,跌跌撞撞好幾次。

她窩在懷裏一語未言,沈灝以為她害怕,細聲細語安慰:「馬上就能下山,待下了山,給你買臨月居的藕粉糕,你愛吃得緊,趕明兒我就把他家鋪子盤下來。」

禾生記著他之前交待的話,保持相同的姿勢,身子都僵疼了,仍舊不敢動,張嘴低喃:「不用盤鋪子,你買給我吃就好。」她頓了頓,「……還要吃悅食居的烤鱸魚……」

沈灝目帶笑意,聲音染了幾分溫柔:「買,想吃什麽都買給你。」

黑夜中他看不清她的臉,依稀見得她緊闔眼,挺直小巧的鼻尖下,小嘴微微上翹。這樣一張惹人憐愛的臉蛋,他小心翼翼地護著疼著都來不及,竟然有人想要傷害她。

窮兇惡極,罪不可赦,待他查明清楚,定要將那些人挫骨揚灰。

她可能是餓極了,舔了舔嘴角,這一細微動作,卻看得人心神蕩漾。沈灝撇開眼,盡量忍住自己的情欲,生怕一個不小心,又把她嚇住了。

山路崎嶇,他的心思全放在懷中之人身上,未註意前面的路,不留神腳下一空,驀地身子往下墜。

禾生輕呼一聲,沈灝來不及站住腳,根本來不及阻止突如其來的變故。

若是放開手,便能攀住旁邊高懸的樹幹,沈灝想都沒想,放棄最後的機會,選擇緊緊將她抱在懷裏,用自己身體護著,連滾帶爬跌下山。

好不容易停了下來,禾生睜開眼,他寫滿憂慮的目光遁入眼簾,渾身上下地打探著,語氣焦急,問:「傷著哪了?」

禾生搖搖頭,轉眸望見他身上劃了好幾個大口子的衣袍下,道道血痕觸目驚心。

撐起身子去看,才發現他早已傷得極重。滿山遍野,全是荊棘,從刺尖上滾過,身上沒一塊完好的。

禾生哇地一下哭了,罵他:「傻子,你都成這樣了,還問我作甚,沒了命,你找誰賠。」

沈灝這才註意到自己身上的傷勢,看她哭得厲害,想去擦淚,手臂一扯,便痛得呲了一聲。

禾生抹把臉,抽著聲,著急道:「快別動了,我為你看看,若是沾了刺,定要立刻取出來。」

沈灝低了聲,「橫豎不過幾根刺,死不了。」他站起來,環顧四周,準備探清地形。

這裏雖是平地,卻未到山底,更像是半山腰子。月光一輪,照了幾分水光波影,撥開叢林一看,前方竟有湖。

想著她被人擄走,肯定又餓又渴,招手便帶她往湖邊去。

抓幾條魚烤著吃,她肯定就不怕了。沈灝打定主意,脫了上衣,便往水裏潛。

禾生惦記著他的傷,現下見他下了水,更是急得跺腳。這人是鐵做的嗎,渾身都是刺,還敢下水,不要命了嗎!

她不識水性,只能站在湖邊幹等,許久不見他的動靜,放眼望去,碧波粼粼的湖面,像面鏡子一般寧靜。

「沈公子?」她喊出聲,見沒人應,語氣越發焦急,「沈公子」地呼了好幾聲,到後頭,幹脆直呼他名,「沈灝,你別嚇我,快出來!」

她試著往水邊走近,腦子裏不好的想法一股煙地冒出來,鼻子一酸,眼裏又泛起了淚光。

會不會淹死了……他是不是死了!

忽地從水底鉆出個人來,鯉魚打滾似的,濺了她一身水。沈灝立在水裏,流水般的碎月灑在他身上,光著的膀子像是鍍了層銀,轉溜地泛著光。

他體態矯健,胸脯與腹間塊塊分明,骨架適中,撐起這一身肌肉,恰到好處。

禾生呀地一聲閉上眼,轉過身去。

沈灝兩手逮魚,走近了看,打著月光,看見她緊抿嘴唇,睫毛打濕,不知沾了水還是沾了淚。

「怎麽這般愛哭,小孩子脾性。」他刮了刮她的鼻,將魚丟上岸,調轉頭牽她回去。

剛一碰到,她下意識回縮,沈灝板著聲:「要麽睜開眼,要麽我牽你。」

禾生低了低頭,「牽你衣角好不好?」

沈灝皺了眉,「沒穿衣,哪來衣角,牽褲頭還差不多。」

禾生紅了臉,「那還是牽手吧。」伸出手讓他牽,沈灝哼哼一句,巴巴地緊了她的手,問:「不知抓了條什麽魚,你湊合著吃。」

禾生聲音細細的,「什麽魚都好,你先讓我瞧瞧傷。」

沈灝回頭看她,「擔心我?」

禾生呼吸一促,點了點頭,「嗯。」

沈灝驀地勾了勾嘴角,眉頭上揚,牽著她往前走。

風從湖面吹來,閃了一湖的皎潔,星光熠熠,布滿夜幕。

沈灝牽著她坐下,借月光往自己身上看,下狠心拔了好幾根刺,忍著沒出聲。末了,喊她:「好了,你瞅吧。」

禾生睜開眼,見他仍然光著膀子,反射性地側過頭,後來一想,他要是穿上了衣,還怎麽瞧傷?脫了是應該的。

覆想,早知這樣,剛剛何必還讓他牽著走路,反正是要看的,還不如自己探路。

她臉上神情變來變去,沈灝看得起勁,大大方方地湊上前讓她瞧。

禾生羞著臉,仔細查看他身上的每一處傷口,逮著後背幾根刺一拔,他一聲都不哼,沒事人一樣。

大刺除了,小刺還有,肉眼看不清,得用手挨著才能摸出來。禾生有些緊張,抖著聲跟他說:「我摸摸,你別介意。」

沈灝哪能介意,笑了聲:「上手便是。」

他今日救了她的命,清白名節在恩義面前,抵不了什麽。她吐出一口氣,覆地深吸,顫著手撫上了他堅實的後背。

又滑又細膩,皮下精肉緊實,沒有一寸多餘的贅肉。一看便知道是個養尊處優嚴於利己的。手指頭摩挲,倒忘了眼前這是男子的身體,專心致志地找刺。

摸的人無心,被摸的反倒思緒萬千。肚裏燒火般翻滾,一股氣流蹭蹭地從丹田而上,往全身各處散去。

她柔軟的手像火,從他身體蹚過,所到之處,勢不可擋。

沈灝咬緊牙關,知道自己下身已經起了異樣,挪了挪腿,遮了起來。

手一路往前,沈灝一口氣梗在喉嚨,一低頭便見她湊近,張著忽閃忽閃的眸子,粉唇微合:「碰著你痛的地方了?」

沈灝倏地一起身,臉像結過冰似的,摸著衣服往身上遮。「傷看得差不多,該烤魚了。」

他拿起石頭鑿火,禾生覺得奇怪,又不好說什麽,在一旁打下手,眼神時不時地瞄過去。

換做平時,她這樣看著,他心裏頭指不定有多喜歡。但今天不一樣,從山上滾下來,臉上頭上全是泥,灰頭土臉地,要多狼狽有多狼狽。

好不容易平覆了情緒,不敢看她,生怕一看,又被挑了起來。垂著眼,語氣冷冷的:「看什麽看,不準看。」

禾生眨了眨眼,看都不讓看,他怎麽一下子就不高興了?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,禾生往他身邊靠,張嘴喊了兩個字:「恩人。」

這詞聽著新鮮帶勁。沈灝抿了抿嘴:「你方才喊我什麽?」

禾生吞了吞口水,輕輕又喊了遍:「恩人。」

沈灝臉上有了淡淡的笑意,擡起眼瞧她,「你叫我恩人,便拿出誠意來,若要報恩,得做好上刀山下火海的準備。說我趁人之危也好,無恥下流也罷,只一件事,你答應了,便行。」

禾生知道他指什麽。心中百轉千回,實在是想不到理由再拒,仰起頭,深深地長吐一口氣,鼓足勇氣,緩緩道:「我是寡婦,不能嫁你的。」

沈灝睨她一眼,目光透著寒意,「呵,事到如今,你還是不肯,竟編出這樣的理由欺我,何苦呢,說你是寡婦,難不成我是三歲小孩,會信你?」

禾生眨著眼望他,嘴唇上下微動,越想讓他相信自己,腦子裏越亂,不知該如何交待事情,他才會肯信。

「你去查,我不是衛家堂姑娘,我是望京衛府衛侍郎家二房的媳婦,丈夫是衛錦之,我姓姚,平和街西邊胡同裏姚家的女兒。」她吞了吞口水,語氣有些焦急:「我說的都是真的,你盡管去查!」

荒唐!明明就是堂姑娘,非得編出這麽蹩腳的由頭,以為他是個好玩弄的?沈灝聽得腦殼疼,轉眸見她艷若桃花的小臉離得這般近,稍稍一低頭便能蹭到。

折磨人的小壞蛋。手撫上她的後腦勺,沒有任何猶豫,俯身親上。

她的唇……很軟很香,想讓人要要得更多。

禾生頓住,眼睛瞪大,滿腔言語堵在嘴裏,一時之間竟忘了推他。短短數秒,回過神,粉拳捶他,試圖掙開。

沈灝不聞不顧,任由她捶打,滿腦子全是她的香氣,她的柔軟。雙唇愈發含緊,想要靠得更近,一掌推她背,幾乎要將自己的身體埋進去。

眼見面前人兒滿臉憋得通紅,這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她,勾嘴笑:「笨,張嘴呼吸都不會。」

禾生紅著眼往後退,胸膛起伏,喘氣噓噓。

沈灝繼續生火烤魚,竄氣的火光,映著他的面容,顯得清冷淩厲。「昔日衛家老爺衛有光曾答應我,日後有事相求,定當答應,今天我又救了你,正好落了由頭。待明日一出山,我便去衛家提親。」

禾生驚慌失措,「不可以,不能去提親!求求你,放了我好嗎,你讓我做任何事情都行,只除了這一件。」

沈灝手下動作一頓,冷眼看她:「除了這一件,我什麽都不要。」

他是個打定主意便要實施到底的人。禾生幹瞪著,雙目一垂,嘩啦啦眼淚又出來了。若提了親,大府便會知道,鐵定不會饒恕她的家人。

沈灝輕哼一聲,無動於衷看著她哭。當真是花樣百出,誆人不成,轉而哭泣,今日他就是要當個鐵石心腸的,看她能哭到什麽時候。

這一整天被人綁著,一路上眼淚就沒停過,嚎得嗓子都快啞,直至哭得沒有力氣再擠出一滴眼淚,禾生擤鼻,對面人串著烤好的魚遞到跟前。

「熟了,吃吧。」

魚香四溢,禾生卻半點胃口都沒有。憤憤瞧他一眼,起身整了整衣裙,「我知道你以為我騙你,現如今我也沒有法子能讓你信了,唯獨以死明志。」

沈灝楞了楞,剛回過神,便看見她提著裙角往湖邊跑,決絕地往水深處走。

以為使這樣的招數,他便會上當屈服嗎?沈灝側過頭繼續烤魚,她要演戲,就讓她演個夠,總之他不看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湖中間沒有一絲動靜了,沈灝心一懸,扔了魚到水邊查看。

白晃晃的月光下,湖水照得通透,隱約見深處有衣裙浮出。

猛地一想起,記載她習性的小冊子上,郝然寫著「不識水性」四個大字。

糟了,她是來真的!沈灝跳進水裏,四處尋人。

撈了許久,好不容易把人給救上來了。看她輕飄飄軟綿綿地躺在那裏,渾身濕透,倘著一口氣,仿佛下一秒人就要沒了。沈灝心頭一緊,又氣又惱,壓著她的胸膛,動作越發用力:「起來,起來!」

哇啦啦啦吐出水,人總算是醒了過來。哪想清醒第一件事,便是捂緊了嘴,怯怯地瞧著他,生怕被他親上來。

沈灝怒氣大,走到一邊踢了千辛萬苦才點著的火堆,撿了石塊,奮力往水裏砸,像是要將湖底砸穿一般,一遍又一遍地停不下來。

被人嫌棄到生厭的滋味,他今天總算徹頭徹尾地體會到了。她寧可去死,也不願意嫁他啊!

沈灝戟指怒目,氣得全身發抖,回過身尋罪魁禍首,卻發現她雙手抱腿,蜷縮成一團,臉色異常蒼白。

山裏寒氣重,濕透的衣裳貼在身上,冰冷像是透進骨子裏,咬住了嘴唇,不停摩擦雙手,卻還是冷。

沈灝不情不願地走過去,低頭看她,瞧見她一張小臉蒼白,膽怯無辜的目光正好與他相撞。

禾生扯了扯他的褲腳,有氣無力地求他:「我真的沒有騙你,你相信我好不好……」

都這種時候了,她竟然還在說這種混賬話!他為什麽要相信,憑什麽要相信!沈灝氣打不出一處來,偏生瞅著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,心裏頭不禁一軟。

目光往下探,發現她的衣裙上有點點血漬,當即一緊張,蹲下來慌忙查看。

「怎麽出血了,哪裏磕著了?」

禾生一撩衣裙,濕漉漉的裙子上,大片血跡暈染開來。

沈灝鉗著她肩膀,左看右看,語氣焦急,「哪裏有傷,你快給我看看。」

禾生想起今日是中旬壬日,憋了半天,細語道:「不是傷,是……是葵水。」

沈灝臉色刷地一下變紅。斂了臉,將自己的上衣和袍子扔過去,「你把衣服換下,以免浸了濕氣。」

禾生想躲到草叢裏換,拖著身子連站都站不起來。剛才在水裏泡了許久,差點淹死,今兒個又是葵水第一天,她渾身無力,只得在原地褪了衣裳換上他的衣服。

沈灝問:「換好了嗎?」

「嗳,好了。」她用袍子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,稍微暖和點了,忽地腦袋一陣眩暈,咳了幾聲,便朝地上倒去。

沈灝急忙將她抱在懷中,摸到她的肌膚,所觸的地方,皆是冰涼一片。

她的身子這般柔弱,仿佛輕輕一捏便會揉碎。捂摸她的額頭,卻又燒得手心都燙。

沈灝蹙緊眉,摟濕布緊她,用自己的身體貼上去,一雙大手放在她腹部,另一手拾了浸水的濕布,置於額間,為她降溫。

冷熱交接,她渾身發顫,閉著的眼皮下,眼珠子不停轉,嘴唇一合一合,像是要窒息的魚兒一般,不停呢喃。

沈灝湊過耳去,被她忽然揮起的雙手掛住了脖子。

「我的錯,不要、不要傷害我爹娘……」

看來是做了個噩夢。沈灝垂目,忽地又聽見她喊:「沈灝……我……」,他眉一挑,以為她終於要說出真心話,低聲問:「你什麽?」

「……不能嫁你……」

起風了,窸窸窣窣滿山都是樹枝搖曳的聲響。沈灝疼憐地盯著懷裏人,忽地長長嘆一口氣,像是要將所有的遺憾攆在這口氣中,隨風飄走,幻化成兩個字。

「罷了。」

裴良帶人來尋時,沈灝已在風裏敞了一夜,原本白皙的身體,此刻更像是打了層白霜。

裴良一眼望見他褲子上沾了血,幾番欲言,終未出口。最後還是沈灝掀了掀眼,道:「是葵水,不是我的血。」

裴良噗嗤一聲。……葵水……王爺這心是越來越大了……

一路回城,沈灝始終沒有松開過手,細心為她換了套新衣裙,馬車停在衛府前,聲音有些疲憊:「叫幾個丫頭擡她進去。」

衛府的人喜出望外,喊著「堂姑娘回來了」,個個欣喜若狂,沈灝撩了馬車簾子,徑直回了府。

一回府,連口水都來不及喝,差人將全蘇杭最好的大夫請去衛府。一通吩咐完畢後,掉頭問裴良:「查清楚了嗎,是誰做的?」

裴良答:「查到了,是衛府二房的喜姑娘和表姑娘。」

那日他們尋人,將全城的牙婆子揪了出來,一個個問,查到了王牙婆身上,威逼利誘,平時與王牙婆相好的說出了蹤跡,這才率人及時趕到救了衛姑娘。

他跟隨王爺多年,深知王爺脾性。那買人的村子,一把火放幹凈全燒了,連帶著全城的牙婆子,只要做過坑蒙拐騙生意的,一律處死。

至於這兩個始作俑者嘛,八成也沒有什麽好下場。

沈灝看向窗外,陰冷地笑:「好歹毒的姑娘,衛府那樣的地,容不得這兩尊大佛,準備準備,叫人去衛府指證。」

裴良應下。

衛府。

衛府長輩們守在床前,一個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。最好的大夫來過,藥也開了,可禾生就是不醒。昏昏沈沈地睡著,仿佛永遠都沒有盡頭。

衛老太與衛林在床頭坐,抹著眼淚,祖孫兩人一起哭。

禾生是個極孝順的人,平日將衛老太的一顆矯情心,捂得熱熱的,是人都會有感情,衛老太嘆自己待禾生不夠好,現在她成了這副模樣才知道後悔。

衛林咬牙,「哪個挨天殺的,把我們家堂姐害成這樣,所幸是救出來了,若堂姐有個什麽三長兩短,我定要讓那些人償命!」

大奶奶拉了衛有光的袖子,將他拉到屋外面,「這件事,怕是要跟大府說一聲?」

衛有光「嗳」了聲,「待禾生好些了,我派人去說。」

最遲下月,待衛老太壽辰一過,他便親自上京,順便將禾生的事問個清楚。

二奶奶在房裏,瞥了眼旁邊擦鼻子抹眼淚的一群人,嗤之以鼻,又不是自己的親閨女親孫女,哭得這麽傷心作甚?

李清與衛喜姍姍來遲,往裏一探,見禾生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樣子,兩人相視一眼,同時皺緊了眉。

竟被她逃出來了!兩人心中有鬼,不敢多待,攜了手往外走,正巧碰著人,擡眼一看,正是隔壁府的俏公子。

李清一臉驚喜,想著許久未見他,只覺得他越發俊朗。衛喜可沒那麽高興,她聽說人是這位沈公子救的,要不是他,現在衛禾生早栽在窮山村裏被人踐踏了。

衛喜沒什麽好臉色,準備視之不理,挪步正要離開,被人一聲喊住:「二位姑娘留步,沈某有事要問。」

全屋人看過來,沈灝站在門口,磊落的光線照在他身上,顯得威嚴高大。他一甩衣袖,踏進屋裏,與眾人打了個招呼,視線落到禾生身上,悠悠轉轉地又收了回去。

怕驚擾了她養病,眾人移步至前院。朗朗乾坤日頭曬著,沈灝一揮手,命小廝將人綁了上來。

衛府人知道此番是他出手相助,感激都來不及,現如今見他綁了人,越發丈二腦袋摸不清。

王牙婆一上來就哭天搶地地喊著求饒,裴良得了沈灝的眼色,上去就是一腳,「你喊什麽,只管說出是誰指使你的!」

府裏內沒幾個認識王牙婆,一個個都面面相覷,不知道沈灝葫蘆裏賣的什麽藥。人群中,李清和衛喜白了臉,楞在原地震驚。

衛林一聽裴良這般說,立馬就上前揪王牙婆的頭發,好哇,她就說嘛,沒有人指使,禾生好端端地怎麽會丟!

眾人好奇盯著王牙婆,連一向對禾生漠不關心的二奶奶,此刻都伸長了脖子,等著聽八卦。

王牙婆往人群中一指,「是她們塞給我銀子,說要把貴府堂姑娘拐走,賣得越遠越好。」

大家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,不看不知道,一看嚇一跳——竟是表姑娘和二姑娘!

二奶奶蒼白了臉,跳出來喊:「血口噴人!我們家喜兒和清兒善良溫順,怎麽會害禾生!」

衛喜和李清咬緊牙關死不承認。

王牙婆將藏在袖子裏的首飾盒掏出來,「我沒有說假話,這裏面全是二位姑娘給的東西,她們身上銀子不夠使,就拿了這些首飾來抵。衛老爺饒命,沈大爺饒命,我再也不敢了!」

衛有光氣得兩撇胡子都歪了,看了看大奶奶,大奶奶上前瞅,道:「那串水晶參銀發簪和那根瑪瑙墜子,是我過年時分別送給衛喜和李清做壓歲禮。東西沒錯,確實是她們的。」

二奶奶整個人僵在原地。事已至此,無法再辯,李清和衛喜噗通一聲跪下來,拜衛有光拜大奶奶拜衛老太:「孩兒知道錯了,一時鬼迷了心竅,才做出這樣的事來,孩兒不是有心的,求求你們,給一次機會!」

衛有光向來嫉惡如仇,尤其厭煩這些兒女爭鬥。他雖不是二房人,卻是衛家的當家人,一家之主,豈能容下這種齷蹉之人?

「沈公子放心,我定當好好處置這兩個畜生!」

沈灝瞥了他一眼,握拳告辭:「那就交給您了。」

裴良意味不明跟在後頭,走出老遠才敢輕聲問:「爺,就這樣?」不罰不打不殺?

沈灝回過頭,「捆了王婆送去官府,至於衛家這兩位,畢竟是衛府的人,還得由衛家家主拿主意。只不過嘛,他拿他的主意,我自另有打算。」

是夜,一輛馬車自衛府後門揚長而去,在二奶奶的百般勸阻下,衛有光最終決定將李清和衛喜送回二奶奶鄉下娘家,準備在那邊尋兩門親事,找老實巴交的農夫嫁了,此生不用再回盛湖。

李清與衛喜在馬車裏嚎啕大哭,怨恨詛咒禾生,忽地馬車戛然而止,兩人心中恐懼,還未開口問,便被人打暈了拖出馬車。

深夜,裴良推門而入,沈灝側臥在床,翻了頁書,頭也不擡:「事情辦得如何?」

裴良回稟:「選了個未開化的野人村,往村裏一擱,有的是苦受。」

沈灝擺了擺手,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,又一頁書翻過去,「下去吧。」

關了門,屋裏靜悄悄的,沈灝起身吹了蠟燭,明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,想起她的模樣,卻是那般清晰可見。

最後能做的事情,就是摒除一切敢欺負她的人,讓她安安生生地在這蘇杭盛湖,無憂無慮地住上一輩子。

「阿生吶。」

嘴唇碰著她的名字,心裏泛起酸,閉上眼,惟願夢中見她,琴瑟之好,舉案齊眉。

被人好生照料了幾天,禾生好得差不多了,由於翠玉和衛林的堅持,只能繼續躺在床上休息。

吃了好幾天素,嘴巴裏淡得都快沒味了。禾生嘆一口氣,想著什麽時候去廚房偷塊紅燒肉才行。

屋裏有人進來,禾生以為是翠玉,開口就念:「紅燒豬蹄,蘇坡肉,仔姜田雞,幹燒鯧魚……」

「是我。」

這聲音異常熟悉,禾生從床上翻起身,一時之間有些詫異,想起那日在湖邊之事,百種情緒上心頭,埋了脖子,不知該以什麽態度面對他。

沈灝走近,將手裏一個油紙袋子遞過去,「知道你嘴饞,買了東街的肉夾饃,怕你貪嘴,就買了一個。」

禾生接過袋子,肉香從袋中溢出,摻雜著孜然和辣椒,光是聞聞,就能讓人饞獠生涎。

他是翻墻過來的,找準翠玉熬藥的時機,與她再見一面。

沈灝撩了衣袍坐下,看她撓心卻不敢吃的模樣,嘴角一彎,淡淡道:「我幫你放風,你只管敞開了吃。」

禾生低頭就是一口咬。

他坐在旁邊,靜靜瞧她張口吃肉的模樣。與京裏的貴女不同,她的吃相一點都不優雅,嘴裏的還未吃進肚子,緊接著又是一口,那嘴明明只那麽一點小,吞起東西來,倒像是頭大象一樣。

倒也不難看。這樣瞧著,覺得她嘴裏吃的是山珍海味而非街頭肉夾饃,連帶著人肚子一空,也想吃了。

伸手抹掉她嘴邊的渣滓,沾在指頭,沈灝楞了楞,神使鬼差地往嘴裏一放,舔了舔,倒辣得很。

禾生吃完了,沈灝倒杯水給她,怕她噎著,一下下拍著她的背。

吃飽了喝足了,是時候面對眼前的難題了。禾生望他,手攢著錦被,絞來絞去。

「我……」兩人異口同聲,禾生一縮,「你先說。」

沈灝從袖子裏拿出一個錦盒,「這是你的,拿回去罷。我走後,名下的鋪子都會劃到你名下,以後不怕沒銀子花。自己的東西,收緊些,別再拿去當了。」

禾生訝異,「你要走?去哪裏?」

沈灝含笑看她,「怎麽,不舍得?」

禾生抿了抿嘴,聲音細不可聞:「……沒有……」

沈灝拂了拂袖子,扇子一合別在腰間,「我要回望京了,以後都不會再來打擾你,好好照顧自己。」

他說完,邁腿準備離開。禾生低頭看懷裏的錦盒,打開一瞅,光滑剔透的玉鐲映入眼簾。

「沈灝!」

他轉頭,目光帶點無奈和頹廢,「嗯?」

七尺的身形,背光在屋檐下站著,身姿挺拔,鬢角黑發如絲。

禾生忽然覺得眼睛有點酸,從牙齒縫裏擠出笑容:「今天你穿的這身青玉錦袍,特別好看。」

屋裏昏暗的光線裏,她的明眸皓齒熠熠生輝,像是初見她時,街邊盛放的嬌艷桃花。

沈灝苦笑一聲,收回視線,轉身離去。

宮中德妃告疾,當夜沈灝快馬加鞭,於三日後,趕到京中。

朝上述了職,於南書房面見聖人,父子相見,並未多言,交待多日所聞所見,拿了牌子,往後宮德清宮中見德妃。

德清宮大總管周培掌習姑姑是蕊率一幹宮人,在殿門口相迎,見他進來,浩浩蕩蕩跪了一地:「二殿下福壽安康。」

沈灝一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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